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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日报融媒体4月18日讯 4月17日是“中国器官移植之父”夏穗生95岁生日,病房早已布置妥当。然而,这位器官移植学的奠基者,却在头一天辞世。
“我是回来给爸爸祝寿的。”夏老女儿夏丽天在深圳工作,是一位影像学专家。没想到,这次回来,是和父亲的最后一次见面。
17日,夏丽天和夏老亲密战友刘敦贵教授、学生陈知水教授接受长江日报记者采访,回忆的闸门一打开就收不住了,夏老生前点滴历历在目。
“病人出院了才算松一口气”
夏穗生的女儿夏丽天
“器官移植的未来在年轻人。”这是女儿夏丽天听爸爸念叨最多的一句话。
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同济医院器官移植研究所所长陈知水教授对此深有体会,他在33岁时就成功主刀一台肝移植手术,是全国最年轻的主刀医生。“如果没有夏教授,我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
“夏老最经典的一句话就是‘你们大胆做,成绩是你们的,失败是我的,责任我来担。’”今年75岁的刘敦贵教授30岁开始跟着夏老做狗移植试验,是他的亲密战友。他说,现在国内知名的普外大家,绝大多数得益于夏老的提携。
陈知水
不过,无论是在夏丽天,还是在刘敦贵和陈知水眼里,夏老给他们留下的另一宝贵财富是“病人出院了,你们才算是称职的医生”。
夏丽天告诉长江日报记者,经常是很晚了,做完手术的爸爸还没回家吃饭,家人等了又等。“后来我们才知道,爸爸会等手术病人清醒、情况稳定后,向值班医生反复交代了注意事项及可能出现的问题和预案,才会回家。”
“这是因为有的病人虽然手术是成功的,但却死于术后并发症。”陈知水解释,这意味着术后恢复管理绝不能马虎。
“病人出院了,才算松一口气。”夏老的身体力行,让学生们耳濡目染。陈知水在采访中数次强调:“手术台上的成功不是真正的成功,病人能出院才算。”
生煤炉精确到火柴根数
严谨,是夏丽天眼中父亲的另一特点。
夏丽天跟着父亲学过生煤炉,“竟然要精确到火柴根数!”她记得很清楚:“爸爸喜欢说,按我的方法来,保证一次成功不浪费。”
一根火柴、四根木头、报纸裁成四份,先放两张、再放两张……夏丽天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爸爸没骗我们,按照他的方法,真的能一次成功。”
不仅生煤炉,连煮饭都是这样。一般人煮饭米和水的比例差不多就行了,但夏老不是,他会把手指头放进米锅中测量。正因为精确,所以在夏家,夏老被评为“最会生煤炉的、饭煮得最香的”。
对生活的严谨,是对工作一丝不苟的投射。
刘敦贵
做科研,外文水平一定要过硬,否则看不懂外国文献吸取不了精华。刘敦贵大学是学俄语的,后来自学英文,夏老为了提高他的英文水平,经常让他摘译肝移植文章。
“每次我翻译完后,夏老都会认真检查。”刘敦贵说,夏老会对着原文逐字逐句检查,及时指出翻译得不准确的地方。
很多杂志编辑部的专家深有同感:凡是夏老审的文章,放一百二十个心。
保持记日记的习惯直到晚年
夏丽天告诉长江日报记者,父亲的记忆力令她自愧不如,在电脑刚刚问世时,她曾和父亲开玩笑:“您要学电脑了!”夏老不屑一顾:电脑有什么好学的,全在我脑子里!
夏丽天将信将疑,随便说了几篇文章“考”父亲。“无论哪篇文章,我刚一说,他就马上说出发在哪份期刊的第几期、第几页,分毫不差。”
刘敦贵说,夏老的超强记忆力和他擅长总结有关。这也是夏老对学生们的要求:作为一名外科医生,无论是手术还是参加学术盛会,一定要善于总结经验。还要与国外案例不断对比,尝试改进手术方式。
夏老从年轻时就有记日记的习惯,一开始是为了记录手术,有了孩子后,开始记一家人的琐碎日常。“事无巨细,我回家的时间、我妈妈值夜班的时间,他都要记。我们只要想不起来前几天干了什么,就会去翻爸爸的日记,肯定有。”
夏丽天曾经以为父亲的日记就是流水账,后来渐渐发现,父亲其实是琐碎之中有重点。“妈妈也是医生。他记妈妈的值班时间,是为了我们。”
完成父亲的遗愿,全家人都放心了
夏丽天还抖了夏老的“黑”历史:“爸爸没什么爱好,除了看电影。他还给百花奖投票,喜欢陈冲、刘晓庆、胡蝶这些漂亮又有演技的演员。”
回忆夏老的生前点滴时,3个人笑着笑着就忍不住红了眼圈。
“我下乡当知青时,爸爸来看我们。有次来得很晚,他怕吵醒我们,在公共厕所待了一晚上。我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爸爸很温暖。”
他不仅对女儿,对同事、学生也都细致入微。“有一年夏天,我食物中毒,一天拉七八次肚子。他来看我时,还带了一卷手纸。”刘敦贵忍不住抹了抹眼睛:“真的,夏老很暖。”
对于夏老2013年就签署器官捐赠志愿书的事,夏丽天告诉记者,夏老并未和妻子、子女商量过:“我还是从电视上知道的。问他时,他轻描淡写一句‘对,我签了。’”
虽然觉得意外,但她马上就理解了父亲:“他觉得自己是‘移植人’,自己的一切包括器官就应该属于移植事业。”
16日下午,在父亲辞世后,夏丽天第一时间联系到医院希望能为父亲圆梦。得知眼角膜可捐献,夏丽天安心了。
当晚,她回到家中告诉母亲。“母亲很欣慰,能完成他的遗愿,是对的。”
金士翱、南登崑两位医学大咖回忆夏穗生
金士翱:他称得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金士翱
中国著名麻醉学家、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同济医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国务院特殊津贴享受者金士翱回忆,他与夏穗生是同班同学,1949年,两人一起从同济大学医学院毕业,相继来到同济医院工作。
金老记得,夏穗生教授自求学时代起便非常勤奋,大量阅读之余笔耕不辍,“他又会写文章,又会做手术,学业基础很好,又有名师指导,进步得特别快。”
1965年,夏穗生和他的老师——我国普外学科创始人裘法祖一起,创建了腹部外科实验室──也就是器官移植研究所的雏型,夏穗生负责移植手术,金士翱负责移植麻醉,两人曾经共同参与了1977年的第一台器官移植手术,可谓是并肩奋斗、配合默契的战友。
“他称得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金老告诉长江日报记者,为了探索器官移植手术,夏穗生教授多年来埋首于动物试验中,在艰苦的条件下没有放弃过,为中国的器官移植事业奉献了自己的一生。
南登崑:敬佩夏穗生很早就有术后康复理念
南登崑接受长江日报记者采访
被中国康复医学会授予“第三届终身成就奖”的同济医院康复医学科南登崑教授,是我国物理医学与康复事业的开拓者。他说,上世纪80年代,国内康复医学还非常落后,夏穗生教授就前瞻性地对患者术后康复非常重视。“他不仅认真做好一台手术,而且关心患者术前准备、术后康复;不仅自己这样做,也要求年轻医生这样做。”
康复医学前辈南登崑教授今年93岁高龄,4月17日见到长江日报记者时,刚刚病愈出院。老专家提起夏穗生教授,一再称:“夏教授高我一届,但他是我的老师,是我尊敬的人!他的康复理念是超前的!”
南登崑教授告诉长江日报记者,夏穗生教授很早就有“康复医学”的意识,认识到康复医学能恢复功能,提高生命质量,帮助患者回归家庭、回归社会,让患者不仅仅停留在治愈疾病,而且做回一个有尊严的、体面的、正常生活的“人”。术后康复的早期介入,能让患者更早地站起来、走起来、生活自理起来。
夏老常用通俗小故事写科普文章
夏老十分重视科普,文笔生动有趣。他常常用通俗的小故事来写科普文章,是希望让普通百姓能够尽快接受、理解器官移植。
90岁时,他出版了关于器官移植的科普集《从传奇起步》。在最后一章展望中,他写道:
科学的发展是无止境的,人的聪明是一代比一代强,器官移植屡获丰收,十大成就是里程碑,也是向前发展方向的所在。从总体来讲,要做的新移植远远未完,尚待不懈努力,继续摸索,譬如目前尚停留在幻想阶段的“换头”移植,深信终有一天会变成现实。所以,本书仅仅是下一代作者“漫谈器官移植续集”书中一个小小引言罢!(记者王恺凝 毛茵 刘晨玮)